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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 儺面祈春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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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 儺面祈春3

後半夜的雨仍未停歇。

“——遲遲。”一道身影把江遲遲從噩夢中拉出。

睜開眼時, 耳邊還縈繞著那古怪的低語,江遲遲捂著額頭,看見漆黑的窗外,緩了一口氣:“出事了嗎?”

她的視線忽然凝住。

窗外是村內霞河, 深夜時分, 人影幢幢。

細雨落在黑色傘面, 燕無歇手執白玉傘骨, 與江遲遲靜默綴在深夜行走的隊伍末端。

寂靜的夜裏,僵硬的人影行走在河岸旁, 恍如鬼影。他們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, 面容雪白,面無表情。

隊伍中男女老少皆有,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上卻透露出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渴望。

江遲遲不知道他們從何來, 或許村內的居民, 又或許是治好病後定居在村子附近的外鄉人,也可能兩者皆有。

這些都不重要, 因為燕無歇告訴她——

沒有一個是活人。

“非人之軀,因容納了幾縷殘魂, 看起來和人無異。”

深夜前往渡厄洞的路寂靜極了,道路兩旁懸掛的福牌偶爾劈啪作響。前方那麽多人行走在路上,只有鞋底踩過地面的“沙沙”聲,多餘的聲響一聲沒有。

雨意幽寒, 燕無歇陪著江遲遲, 跟隨他們跨過一座一座的朱紅牌坊。

渡厄洞口隱隱傳出融融白光,他們動作驟然快了, 像是受到某種吸引,一個一個走入了洞中。

江遲遲快步跟上。

原該漆黑的洞穴四處都是融融白光。巨大巖洞內, 人們站在神像前,臉上浮現出如出一轍的狂熱、欣喜、向往。

江遲遲聞到了淡淡的水腥味,來自於那些白光。

她很肯定,這些白光從湖裏來。

但觀察了許久,這群人都沒有下一步動作,似乎只是來到這狂熱朝拜。

他們處於一種譫妄狀態,無法交流,沒有神智。

在記下他們的面容後,江遲遲選擇了回去補覺。

但還未睡太久,便被住在隔壁房間的熱心旅客叫醒,告知她可以去大儺那看病了,去晚了得排隊。

江遲遲揣著一肚子起床氣,表情陰郁地啃面包。

吃不好,睡不好,這筆賬都得算在玄鬼頭上。

在她用早餐時,燕無歇說:“昨夜那群人在黎明前往村外方向去了。”

“唔,那就是來治病然後定居的外鄉人了。”江遲遲冷笑,“還說神醫,把人都治沒了。”

出門前,她特地看了一眼前臺。

翠雲不在,頂班的是個和翠雲有幾分像的少年,頭也不擡在玩游戲機。

江遲遲朝他打聽翠雲去哪了。

少年瘋狂按游戲機按鍵,一心二用回答:“嗯嗯......我姐?她被罰跪祠堂了,草又輸了!”

江遲遲的目光淡淡他身上掠過,雖是姐弟,可謂是天差地別。

大儺家在村子地勢最高的地方,紅墻房子背後栽種著大片大片的杏花,紅白交錯十分好看。

院中曬滿了草藥,連看診的屋子都充滿了清苦藥味。

江遲遲到的時候,有個女人正在看診。她對面的老人穿著樸素,花白的長發在腦袋上盤了一個髻,左眼上有一道藏青色的刺青,像一條蜿蜒的蛇。

“您真是神醫在世,我現在能吃能喝,胃也不疼了,這算是治好了不?以後還得吃藥嗎?”女人絮絮叨叨。

“吃完這個月的就不用了,以後有手腳發麻、走路不穩的情況再來拿藥。”大儺說完,從身後的藥櫃某格拿出白色的小藥瓶用藏青色布包裝好遞給了女人。

江遲遲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燕無歇。

青年長眉微揚,眼中浮出幾點促狹笑意:“遲遲,使喚我是要給酬勞的。”

大儺招手讓江遲遲上前看病,她暗自咬牙,偏頭橫了他一眼。

在燕無歇眼中,換容術並不起作用。

一室暗沈裏,唯有那雙含著薄怒的琉璃棕眼眸顯得搖曳生姿。

他垂眼掩去一些不合時宜的念頭,一縷陰氣無聲游動,跟上了那個即將跨出門檻的女人。

看診開始。

江遲遲偽裝出惴惴不安的模樣,將自己的病情闡述。聽到她說有惡鬼纏身時,大儺忽然擡頭仔細看了幾眼。

縱使知道無人能窺破燕無歇的行蹤,但她的心仍不可抑制提起。

大儺盯了半晌,突然冒出一句:“你身上的陰氣也太重了些。”

“簡直是由內而外散發,纏上你的怕不是個艷鬼。”

垂在膝頭的指尖微微痙攣,火燒般的滋味蔓延至耳尖,她稍微低頭,用長發掩去。

隱蔽而銳利的探究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。

江遲遲明白,眼前這位大儺並不信任新來的旅客們,於是語氣依然惶恐:“我、我不知道啊,聽說這的菩薩很靈,還有位神醫,只要能治好,怎麽樣都行!”

“菩薩願渡苦難人。”大儺說話不緊不慢,很容易讓人信服,“有菩薩庇佑,跟著你的惡鬼進不來村子。”

“是嗎?那可太好了,感謝菩薩庇佑。”江遲遲眼泛淚光,喃喃道,嘴裏顛三倒四念著些感謝菩薩的話。

原本還抱有幾分懷疑的大儺徹底安心。

怎麽看,都是個被惡鬼纏上的倒黴蠢笨女性。

“但,菩薩只保佑村內人,和參與了送王船儀式的人。”大儺掀起耷拉的眼皮,微微一笑,“現在,你該表現一下對菩薩的誠心了。”

跨出大儺家門檻後,江遲遲的臉如盛夏的天,瞬間陰沈。

為了保持人設不倒,她陸續掏出十六萬體現自己的“誠心”。

見江遲遲實在拿不出更多,大儺才同意她參與後日清晨的送王船儀式。

路上的石子承受了江天師的怒火,全被一腳踢飛。

白色小藥瓶遞到她面前,暫時分散了註意力。江遲遲打開倒出,是三顆土褐色的藥丸,湊近聞有淡淡的水腥氣與土腥氣。

“......是白光的味道,這藥丸和它有關系。”江遲遲忽然想起什麽,“無歇,大儺身上有異樣嗎?”

因不清楚這位大儺究竟有多厲害,江遲遲並不敢在他面前開天眼。

端午將至,雨水泛濫。傘面的陰影落下,遮去剛墜下的雨滴。

“同樣是非人之軀,但魂魄完整。”

江遲遲有些錯愕,她望向村內走動的村民,昨夜開天眼,他們身上都有代表“氣”的絲線,活人身上才會有氣。村民都是人,偏偏村內地位最高的卻不是。

霎時間,她想起昨日拜菩薩時,徐村長曾問小儺的偶人準備好沒有。

偶人?或許就是這種非人之軀的代稱。

但江遲遲不明白,好好的活人,為什麽要將自己變成這樣,如果是為了長生可以理解,但大儺分明是會更替的,那為何還要大費周章變成非人之物?

她將自己的猜測與疑惑告知燕無歇。

“偶人啊。”燕無歇勾起淺淡的笑,“遲遲,看過木偶戲吧?”

“看過,等等,你的意思是——”

江遲遲心中倏地升起幾分寒意,自古以來巫儺在部落中地位都是最高的,這個村子裏,繼承巫儺位置的人,都將換上人偶外殼,供人驅使。

看不見的幕後主使,通過透明絲線,通過巫儺,操縱著一切。

江遲遲輕輕搖頭:“可這不像玄鬼的手筆,所以幕後另有其人。”

久久沒聽到回應,她疑惑擡頭,恰巧撞入深幽黑眸中。

“是我分析有誤嗎?”江遲遲眨了眨眼睛。

冰涼指腹緩慢摩挲她的耳垂。

“不。”燕無歇垂眼看她,“我在想,該討個什麽報酬。”

話音剛落,陰氣四溢圍攏,他俯身壓下。

此時臨近中午,來往行人不少,看診結束的旅客們三三兩兩從橋上經過。

江遲遲後背抵在石橋扶手,身後的霞河潺潺流動,耳邊是不時飄來的談話聲。

極度緊張讓她的意識有了短暫的空白。

直到游魂般走入祠堂,江遲遲才恍惚想起自己是來看翠雲的。

祠堂的屋檐四角如同燕尾高高翹起向外延伸。江遲遲踏過一級臺階進入正門,門內天井下方對著個四四方方的小池,池中有形似老龜的雕像,背上還有許多散落的硬幣。

她下意識停住腳步,剛剛似乎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。

用手背使勁壓了一下發燙的臉,她終於撿回了幾分思考能力,視線落在正門的臺階上。

單階為陰,雙階為陽,還是坐南朝北。

江遲遲對這個祠堂的評價是——倒反天罡。

這是和十八代祖宗有血海深仇才建得出來。

祠堂內有幾位用水洗地的村民,聽說她來找翠雲,指向正堂。

“雲妹和她爸吵架了,在罰抄祖訓呢。”其中一個村民說。

江遲遲在心裏翻了個白眼,什麽封建村子,和老爹吵架居然要被罰抄祖訓。

前堂香火繚繞,寂靜肅穆。

屋檐上方垂落下許多黃幡,微微飄蕩。一尊兩米高的石像擺放在高處供臺上,頭戴蓮花冠,身穿八卦扣古袍,腰系綬帶,手捧竹簡,腳穿翹頭履。

燕無歇瞥了一眼石像,篤定道:“方士。”

方士,奇人異士的別稱,在兩千多年前這個稱呼盛行。

江遲遲環視前堂,左側方有個小隔間,門上有窗口,望進去正好能看見翠雲。

那小隔間中只有矮桌蒲團,一本祖訓和紙筆。除此外,就只有一扇朝祠堂外面開的透氣小窗。

翠雲正透著那扇窗,在與人交談。

江遲遲從小窗縫隙間,窺見與翠雲談話的是一位年輕姑娘,她穿著一身紺青色的長裙,長發烏黑,眼珠的顏色在天光折射下泛著淺淺的墨綠,雪白的耳垂上墜著耳飾,神情淡淡。

但從她們對話間的小動作,江遲遲看出兩人關系匪淺。

翠雲扒著小窗,聲音急切:“......我不想呆在村子裏了,小紜,我爸媽說,養我一場恩情比天大,這是好不容易求來的機會,我不去,他們也不會認我了。”

“......”

“小紜,你怎麽不說話,你也覺得我該去嗎?”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。

年輕姑娘聲音清澈宛轉:“不,我會送你出村。但是,你走了就永遠不要再回頭,這輩子都不能再踏進村子半步。能做到嗎?”

江遲遲一怔,是小儺。

“那、那我不是見不到你了......”

“留在這裏,你也會見不到我。別哭了,我總會有辦法的。”小儺的最後一句微微柔和起來。

“你說的話我總是聽不懂。可你不和我一起走嗎?村裏這樣......”

“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完。如果——”她有些出神,“如果做完了,有機會的話,我會離開村子去找你的。”

隔著門上窗口,小儺割下了翠雲的一縷發絲,轉身離開。

她懷著滿腹沈重心事,垂眼走過石橋。

一道身影站在石橋中央,攔住去路。

小儺神情淡淡,擡腿準備繞開,但攔路的人不依不饒,再次站在她面前。

眼前的光線驟然暗下來,翻湧的陰氣將這一片區域籠罩隔絕。

面龐明麗的少女穿一身玄色靈師袍,正笑盈盈看過來。

一把傘骨如玉的黑傘籠在她的上方,執傘的手修長而無血色。

“你好呀,徐紜。”少女開門見山,“你想掀了這個村子,不如來談談合作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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